第(3/3)页 冈拉脸转向一旁,瞅都不瞅岳阳。 卓木强巴见玛保脸色一阵惨白,忍不住道:“你没事吧?” 玛保面有难色道:“这里,你找得到路了吗?” 卓木强巴环顾四周道:“当然,这里离冈日的小屋已经很近了。 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,可以不用送我们了,我们能找到回去的路。” 看着玛保的面色,卓木强巴宽慰他道。 玛保谨慎地看了冈拉一眼,犹豫片刻,终于道:“那,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,你们自己小心。” 卓木强巴和胡杨队长与玛保握手告别,表示了感谢。 玛保离开之后,冈拉突然睁开双眼,从卓木强巴的手下蹿了出去,跑了两三步,回头一望,接着又跑了两步,再次回头,随后撒开四蹄,像一阵旋风似的跑走了。 卓木强巴看着冈拉的背影在风中渐渐变成一朵蓝色的云,微笑道:“走吧,它已经迫不及待要将我们到来的消息告诉冈日普帕了。” 岳阳看着玛保的背影,奇怪道:“他怎么了?” 胡杨队长道:“不知道。” 岳阳和胡杨队长还以为房屋近在眼前,谁知道山大路远,又走了十几里地,这才从山坳峡谷间穿过,眼前一阔,云清天低,小蒿草铺成的草甸如绿茵球场,那卵石和嘎达土混凝而成的石屋就在绿茵场一端,屋后数十根枯树桩围了一个大大的圈。 不过岳阳却发现那羊圈里空无一物,草地上也没有牛羊。 来到门口,只见木门上绘着日月和雍仲符号,门楣很低。 门内传出一声犬吠,不是“汪汪”的,而是“嗯……嗯……”这样的发音,随后屋内有人道:“强巴,你又来了!” 声音苍劲雄浑,中气饱满。 岳阳等人大吃一惊,屋里人竟然知道是卓木强巴,难道那头叫冈拉的雪獒已经能与人交流了,要不屋里的人怎么会知道来者是谁? 卓木强巴也问道:“阿果,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 一个满脸笑容的人出现在门口,他的脸色白里透红,有些蓬乱的头发从狐皮帽下支出来,脸上皱褶很深,但两眼有神,头发乌黑,看不出有多大年纪。 这人外面套了件紧身豹皮镶边的加翠氆氇,左袖扎在腰间,右袖搭在肩上,用结辫带将里面的羔皮坎肩扎得紧紧的,一把长刀随意插在腰带上。 这就是冈日普帕了,那劲服疾装和古朴长刀使这个一米六几的红脸膛汉子更像武林中人。 冈日普帕道:“能让冈拉这样高兴的,除了你还有谁。” 只见冈拉将头从冈日裤腿边挤出来,一双大眼睛打量着众人,不一会儿又将头缩回去,从另一侧挤出来,就像一位狡黠又害羞的小姑娘。 虽然上一次来没能借到冈拉,但是居住的那半年,卓木强巴却和普帕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如今这座石屋,有一半还是他修筑的。 冈日普帕让出道来,道:“快,屋里坐。” 石屋很奇怪,没有窗户,屋里光线暗淡,大白天也要点着酥油灯;门极矮,连岳阳也不得不猫腰才能钻进去,卓木强巴几乎是半蹲着进去的。 屋内又陡然宽敞,正中放了个火塘,上面有大盆热水,水里泡着一个瓮,不知道里面是什么。 在酥油灯昏黄的光照下,屋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家具衣物,头顶悬挂着大块油腻腻的风干肉,四壁黑得发亮,那是被油烟熏的。 此外用绳子穿了许多一块块像茶砖的东西挂在墙上,一张长板床又当床又当坐榻,褥子凌乱得像被狗啃过,床旁倒有一条干净整洁的圆形毯子,不过那是冈拉睡觉的地方。 冈拉一进屋就趴在上面,只用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卓木强巴。 看着一屋堆得满满的衣物,岳阳都不知道该坐哪里,去看强巴少爷,只见卓木强巴将衣物往旁边一推,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床上,他也捡起衣服,选了张凳子坐下。 冈日将一些杂乱物什统统扔到床上,把凳子弄出来,然后揭开水中的瓦瓮,一股酒香顿时扑鼻,原来他在温酒。 胡杨队长告诉岳阳,这里是高寒地区,访客往往历经风寒,所以待客之道是以酒代茶,喝了暖心暖胃。 冈日拿了四个大茶杯,斟了满满四杯酒,递给卓木强巴和岳阳等人,一面递酒一面喃喃细语,像在念咒,又像在唱歌。 岳阳依稀记得这种待客酒要先喝三口,但是不能喝完,扭头一看强巴少爷也没有一口喝完,但是那一口灌得很凶,于是他也喝了一大口。 这一口下去,岳阳顿时如炭在喉,腹中如火中烧,却喷不出来,一张脸立刻憋红了。 没想到这不是寻常米酒,更像烧刀子或二锅头。 一见岳阳不住哈气挥手的滑稽样,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,连冈拉都眯缝着眼睛,下颌频点,如同一只媚笑的猫。 胡杨队长道:“这可不是青稞酒。 这里是高寒地区,人们喜欢喝烈酒,据说有的酒精浓度在百分之七十,那几乎就是酒精了。 你以为你和强巴拉一样能喝啊!” 冈日普帕面有得意之色道:“这就是历史中的阿次吉酒,外面都说是阿拉伯传入西藏的酿酒法,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在唐代以前就会这种酿造技艺了。 阿次在古藏语中的意思就是树汁,本来这酒是用树汁和蜂蜜调和酿制的,这里没有蜂蜜,我用别的东西替代的,比其他酒还要烈一些。” 岳阳不敢再喝,他的身体已经像被火包裹着了。 冈日也不在意,和卓木强巴叙叙旧情,然后道:“说吧,这次你来的目的。” 卓木强巴道:“紫麒麟。” 冈日瞪了瞪眼睛,露齿而笑,看了看冈拉,又看了看卓木强巴,道:“你依然相信……有海蓝兽,就一定有紫麒麟?” 卓木强巴肯定道:“这次我一定能找到的。” 冈日道:“我能帮你什么忙? 你该不会想把我的冈拉……它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啊?” 卓木强巴一愣,旋即笑了。 他知道,冈拉应该已过了十五周岁,按照獒的寿命,它已经属于中老年,显然冈日认为自己想让冈拉去与紫麒麟交配,但是冈拉已经过了生育年龄了。 卓木强巴道:“这件事情说来很复杂,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,我们要上雪山。” 冈日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,道:“不可能,紫麒麟不可能在雪山上存活。” 卓木强巴道:“我知道,我们要去的地方,应该不是雪山顶上,我们估计是一个与达玛人居住区类似的地方,那里有适宜紫麒麟生存的环境。 但是我们找不到上山的路,听说你是唯一知道上山的路的人。” 冈日沉着脸道:“我不会带你上雪山的。” 卓木强巴急道:“为什么? 阿果。” 冈日道:“你知道的,拉珍就是因为带别人上雪山,所以雪山收去了她的魂魄,那是对我的惩罚。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,不管是谁因为什么原因,我都不会带人上雪山了。” 卓木强巴紧眉,思索着该如何解开冈日这个心结,这时,胡杨队长道:“其实,我们不仅仅是去找紫麒麟,我们是代表国家去寻找一座消失在历史中的庙宇,它可能是全西藏最大的伏藏……”原本,胡杨队长是打算利用神秘的帕巴拉来打动冈日,没想到,这一说,冈日冷笑道:“帕巴拉!那就更不可能了,帕巴拉只应该存在于它存在的地方,不应该被人打扰。 强巴,这下,我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,绝不带你们上山!” 岳阳心中暗道:“糟糕,胡杨队长忽略了,冈日是唯一知道上山的路的人,以前来找他的人说不定多少也透露过帕巴拉的事,这下弄巧成拙,可能连强巴少爷也被看做骗子了!” 他灵机一动,抛出杀手锏道:“冈日大叔,强巴少爷可是圣使,以前我们都不知道,圣使!” 他重重地强调了一遍。 没想到,冈日干脆地回答道:“我管你是什么使,就算他是钦差大臣,我说不带就不带!” 岳阳一愣,没想到圣使这个名字在这里不好用。 冈拉似乎察觉到什么,反复看着它的主人和卓木强巴,两人脸上没有笑容,沉默着,它也感到一丝无助。 突然它蹿出来,在冈日的脚边蹭着,用那大脑袋顶着,满腹委屈地低鸣。 冈日摸了摸冈拉的头,叹息着对卓木强巴道:“我相信,你是去找紫麒麟。” 他又看着胡杨队长和岳阳道:“他们是去找帕巴拉……”他停了停,道,“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,传说中的帕巴拉被光军藏匿起来是有原因的。 它和它所在的香巴拉虽然象征着可以满足人类所有欲望,可是你不要忘记,在那无尽的财富背后,藏匿着的是毁灭一切的诅咒,你得到多少,就将失去多少。 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财富,也没有凭空幻想就能得到的满足。” 卓木强巴眼前一亮,追问道:“你知道帕巴拉和光军? 你知道多少?” 冈日哼笑一声道:“我知道的,只怕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。” 卓木强巴道:“能告诉我们一些你知道的关于帕巴拉的事吗?” 冈日沉思着,卓木强巴悄悄给冈拉递了个眼神,冈拉又开始在冈日腿边拱他,嘴里“呜呜”地叫着,使劲昂着头,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冈日,仿佛在哀求冈日:“告诉他吧,告诉他吧。” 岳阳和胡杨队长看得目瞪口呆,心中剧骇,唯有卓木强巴知道,什么叫通灵之獒,怎么算是能读人心,这就是灵獒海蓝兽! 冈日轻轻敲了敲冈拉的头,道:“小妮子,别以为你在那里偷偷和他眉来眼去的我没看见,我会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?” 冈拉呜呜了两声,趴在地上,两只前脚抱住头扮委屈,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滴溜溜打转。 冈日作势再敲,冈拉趁其不备,一溜烟蹿到床上,躲在卓木强巴身旁,然后伸出舌头,向冈日扮了个鬼脸。 冈日无奈笑骂:“小叛徒。” 冈拉哼哼着,索性枕在卓木强巴的腿上,伸长脖子,眯着眼睛,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,让卓木强巴给它整理毛发去了。 冈日似乎下了很大决心,最终道:“好吧,有些东西,我原本打算带进坟墓的。 我问你,强巴拉,八年前你来这里,真的只是为了冈拉?” 冈拉一听提起它,赶紧睁开眼睛,竖耳倾听。 卓木强巴半怒半急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 八年前,我连帕巴拉是什么都不知道!” 冈日点点头,道:“你们可知道光军?” 戈巴族的信仰 卓木强巴点头,冈日苦笑道:“吐蕃王朝的最强战力,竟然没有在任何历史文书上留下只言片语,哼哼,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!” 话锋一转,随后道,“你们对光军知道多少?” 卓木强巴看看胡杨队长,随后将他所了解的光军大致说了一遍。 冈日不住点头,然后道:“看来你们下了很大工夫啊,竟然被你们挖掘出这么多资料。 那么对于戈巴族,你们的了解又有多深?” 卓木强巴整理了一下思路,又从象雄十八岩居小邦说起,讲述他们所知道的戈巴族。 冈日静静地听着,有时露出赞许的微笑,等卓木强巴说完,冈日才道:“能从神话故事和历史残片中搜集到如此多有用的信息,你们一定付出了很多。 不过我有一点疑问,你们对戈巴族的来历、过渡到光军的历史和他们的生活方式了解较多,可是对于他们的信仰,似乎没有涉及?” 卓木强巴迟疑了,虽然他从父亲那里得到关于光军信仰的推测,可是他并不敢肯定,所以就没有说。 “信仰?” 岳阳质疑道,“军人不是只需要服从吗?” 冈日道:“别忘了,军人首先是人。 在古代高原,可以说人人都有信仰的,而且他们的信仰极其坚定,那是铭刻在他们的灵魂和骨子里,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,军人也不例外。 在吐蕃军中,就有专门的军辛一职,乃是军队中的苯教祭师。 卜卦预知凶吉,战后招抚亡魂,吟诵平息军心,这些都是军辛的工作。” 岳阳道:“这样说来,那时候的光军信仰的是苯教喽?” 冈日道:“的确,那时候的军队大多信仰苯教,但光军……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” “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?” 岳阳猛然一震,惊道,“难道说,光军他们既信苯教,也信佛教!他们是介于两种宗教之间的融合信仰?” 冈日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年轻小伙子,冈拉也瞅了岳阳一眼,不过那表情显然是嗤之以鼻。 冈日道:“反应很敏捷啊,看来你们也在这方面有所了解了,不过不全对。 戈巴族,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,那是一种我们称之为原生巫教的信仰。” “原生巫教?” 胡杨队长和卓木强巴神情都专注起来,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。 冈日道:“对,就是在人类文明萌发之初,对于河川山石、电闪雷鸣,乃至一草一木、飞禽走兽,皆奉为神灵,无所不拜,无所不尊。 也可以把这种宗教看做是苯教的雏形,直到后来苯教祖师辛绕出世,他将这些神灵统一整合,将原始的宗教系统化、规范化,这才形成了后来的苯教。 当然,也有人说,苯教是自波斯传入大食,再由大食传入青藏高原的,但是缺乏确凿的证据,只能说两者信仰相似。 不过我认为,古人的原始崇拜,大多都是山川自然,它们当然会相似。” 岳阳道:“这样说来,戈巴族的历史岂不是非常久远?” “那当然。” 冈日道,“象雄岩居十八小邦,那已经是戈巴族没落之后的事情了,早在象雄建国之前,戈巴族就已经存在并且辉煌过。 当然,在历史文献中不可能找到那么古老的资料,但是,在神话故事中却留下了无数戈巴族的身影。 戈巴族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神灵,也有自己的宗教领袖,不过要说清楚,先得从他们的来历说起,在他们成为象雄十八岩居小邦之前,继续往远古追溯,一直可以追溯到藏族的起源……” 他看了卓木强巴一眼,道:“自魔女与猴生下后代之后的……四族时期,你知道吧,强巴拉?” 卓木强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冈日感慨道:“我想,或许那也是戈巴族最辉煌的一个时期……” 岳阳不明就里,询问道:“四族时期是指什么?” 卓木强巴道:“你们都知道我们西藏有个很有名的关于人类起源的故事,是山中的一位魔女与一只渴望修成正果的猴子结合,他们诞下六只小猴,成为人类最原始的祖先。 后来繁衍越来越多,最后就分为了四个大的部落,也就是藏族的四大血统。 那个时代,又称为四族时期,究竟有多久远,恐怕比我们熟悉的三皇五帝时期还要古老。 我一直觉得,那只是一个神话故事,不过现在看来,那个故事的真实性,恐怕也和三皇五帝的故事相似。” 岳阳明白道:“也就是说,那段时期真实存在,只是一些人和事被神话和夸大了。” 胡杨队长道:“不对啊,我记得以前看到的资料是说那六只猴子后来就形成了六个氏族,而且那些氏族的名字也不尽相同。 我只记得有一个党族,不知道是不是党项的先祖。” 卓木强巴道:“我知道,胡杨队长说的那是佛教典籍中记载的内容,我说的是我们家那本古经里提到的内容。” 冈日道:“按照古籍的记载,西藏的四人种分别是斯族、穆族、桐族和冬族。 那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信仰原始巫教,他们将部落的最高统领称为苯波。 苯波的意思就是大巫师,是古代人们的精神领袖,这种称谓一直保留到象雄、吐蕃等新兴的王国建立之前。” 岳阳不解道:“这里面没听到戈巴族的名字啊,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?” 冈日道:“在四族时代结束之后,根据神话传说出现了玛桑九族,然后分裂为二十五小邦,后来又有了十二小邦、四十小邦,那应该是指出现了无数小部落族群相互征伐的战乱时期。 这些小邦都是互不统属的氏族和部落,他们中开始出现自己的王和臣,只不过随着历史的变迁,种族的名字早已流逝,不能一一追根溯源。 我们只能推测,戈巴族正是四族之一的后裔,应该是某一族衰落解体后遗存的小邦,居于二十五小邦之中。” 岳阳道:“为什么这样说?” 冈日道:“因为他们的信仰。 戈巴族信奉的是四族历史上最杰出的四大巫王,他们的称号分别是党·苯波、赛·苯波、东·苯波和莫·苯波。 这种信仰和戈巴族与狼同居的生活方式,应该是自戈巴族诞生之日或是在他们诞生之前便有,并一直延续至今,据说当年藏王松赞干布将四座镇边庙改称四方庙,正是为了迎合光军的信仰。 后来很多戈巴族人加入了光军,为了迎合战争的需要,他们又在众多宗教中挑选出一位破坏力强大的神灵作为他们的战神,梵音叫摩醯首罗。 其实那就是佛教中的大自在天。 在印度教里是象征破坏之神的湿婆。 他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,可以将整个宇宙重新清洗,就算后来被吸纳入佛教里,他也拥有不低于释迦牟尼的力量,独立于诸天神佛之外。 另外还有一点很奇怪,在拥有战獒之前,他们崇拜的图腾或神兽不是狼,而是一种与蛇相似的生物,据说是一种会飞翔的蛇形生物。 这种信仰,在古老的苯教中同样存在,正因如此,当中原的龙传入西藏之后,才会很快被藏民接受。” 说到这里,冈日停下道,“对戈巴族的历史和信仰,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么多了,毕竟光军和戈巴族一直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。” 三人面面相觑,消化了半天,岳阳才道:“对,对不起,我有些糊涂了,那四大巫王的名字怎么和他们的种族完全不同啊? 还,还有,戈巴族的信仰不是融合了佛教和苯教的信仰吗? 怎么又成了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信仰了?” 冈日道:“首先,那四个称号并不是巫王的名字,它们仅是一种象征代号,在古代发音中的意思没有人知道,不过我想大概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智慧天王、威武天王这一类吧。 不过传说中那四位巫王的后人倒直接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党、赛、东和莫姓,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。 至于戈巴族的信仰问题,那又得从另一头说起,同样很长。” 冈日起身,又斟了一杯酒,一饮而尽,道:“关于那种介于佛教和苯教信仰之间的融合信仰,得从藏王松赞干布说起。 你们知道,在佛教传入西藏之前,几乎高原上所有部落信奉的都是原生苯教。 当然,那时候的苯教历经千余年,已经详细规整化了。 但是苯教有一个特点,那就是多神论,它继承了原生巫教的特性,世间万物皆有神灵,而且那些神每一个都是独立的,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领域,各自管辖各自的范畴,如果两位神之间爆发了冲突,那么大家打一架,有输有赢,没有哪一位神凌驾于另一位神之上,也不存在谁的地位更高或是更低。 而且苯教巫师靠预言来决断国家大事,今天我们已经知道,那种巫卜预言之说,缺乏科学性和实效性,所以,当藏王松赞干布继位之后,他决定改变这一切。 你们可知道,藏王松赞干布,原本是一名苯教徒。” “啊!” 岳阳轻轻惊呼。 谁不知道藏王松赞干布是观音菩萨的化身,在藏传佛教中有极为尊崇的地位,现在冈日竟然说他是苯教徒,着实令岳阳大吃一惊。 不过看胡杨队长和强巴少爷的反应,显然这是真的。 冈日道:“宗教的产生,往往是为了抚慰人们的心灵,但是一旦和政治挂钩,那么它们的首要作用就成为了统治阶层的工具。 不管哪种宗教,在统治者看来,只要它能让百姓变得更容易接受统治,它就是好的宗教,反之,它则是统治者的绊脚石。 苯教的多神论和国家大事问天机制,显然是不利于统治的,所以藏王松赞干布的前半生是一名苯教徒没错,可是他很快发现,那些苯教的巫师将国家大事交给上天去决定,严重地影响着他的统治。 他需要的是中央集权,国家大事由他说了算,而不应该靠上天,所以,改革必须进行!而佛教中佛祖诞生时那一句‘天上地下,八荒六合,古往今来,唯我独尊’的十六字真语显然非常适合统治者。 其实,早在松赞干布推行佛教前,佛教已经传到了西藏,结果却遭到了苯教的强烈排斥,根本没有立足之地。 要知道,让人们改变千余年的信仰,去信奉一种新的宗教,这是极为艰难的过程,除了藏王松赞干布,还真没有哪位统治者敢开这个头。 为此藏王松赞干布做了许多工作,通过和亲引进佛教,颁布一系列的法令和条例给僧侣大开方便之门,制定一系列信奉佛教的优惠政策等等。” 岳阳皱眉,这些好像不关戈巴族什么事。 只听冈日继续道:“不过当时藏王松赞干布面临的压力,恐怕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大。 要想让百姓接受新的宗教,首先就要从自己做起,从身边的高官大员开始,而当时的环境,上至官员贵族,下至百姓农奴都是忠诚的苯教信徒,朝堂内外反对声一片。 这些,都还不是藏王要担心的,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军队,在那个时候,军队里的士兵也全是信奉苯教的,如果士兵哗变、叛逃、反抗、暗杀,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。 所以在很早以前,藏王就做好了准备。” 这时候,“戈巴族”三个字,已经出现在卓木强巴等人心中了。 果然,冈日道:“现在你们知道了,为什么藏王松赞干布不选别的人,而执意要把戈巴族人训练成光军了吧。 正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与别的藏民信仰都不同,只要不触碰他们信仰的核心,也就是四大苯波的地位,其余不管是苯教的年、赞、魔,还是佛教的释迦牟尼或密教的大日如来,他们都可以信奉,与他们的原始信仰不会有任何冲突。 所以后来光军一直担任着皇家亲卫军的职务,他们的实力是最强大的,而他们的信仰包容性也是最强的。” 岳阳不解道:“可是,为什么,他们后来连佛教和苯教都一起信了呢?” 冈日道:“说到这个,就不得不提一提佛苯之争。 你们应该知道,佛教和苯教在高原上争斗了几百年,可以说从藏王松赞干布将佛教正式引入西藏起,到吐蕃王朝崩溃,这两大宗教的斗争从未间断过。 为什么会这样呢? 因为原生的苯教不仅在信仰上与佛教有所差异,更重要的是,无数的权贵大臣,他们的利益与苯教是息息相关的,通过原始苯教的仪轨和占卜方式,使他们在一些国家大事上具备发言权,可是佛教进入宫廷之后,那些大臣在重大决策和利益分配上,就失去了主导地位。 藏王松赞干布乃是不世雄才,他在位的时候没有人敢反对,可是他去世后不久,那些从苯教得到利益的大臣们就开始重新拥护苯教了。 表面上看,吐蕃王朝时期是佛教和苯教在进行争斗,实际上,这是皇家与那些握有重兵的大臣在进行权力的争夺啊!此后的几百年,在大臣的引导下,一些君王信奉苯教,另一些君王又坚持佛教,就这样反反复复、来来往往,历史上的尊佛抑苯、尊苯抑佛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,还有无数次发生过流血冲突。 只不过末代藏王朗达玛做的那一次最为彻底,所造成的后果也最为严重,直接导致了王朝的瓦解,所以才被人们所熟知。 而在这期间,作为藏王的亲卫军,最接近藏王直属部队,由戈巴族人组成的光军,他们的信仰,就不得不随着藏王信仰的改变而改变。 所以到后来,他们的信仰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模式,能最大限度地将原本格格不入的佛教和苯教包容在一起。 也只有这样,最高领导才能放心让他们负责安全保卫工作,而光军也从未让藏王们失望过。” 岳阳道:“不对啊,吐蕃历史上还是发生过很多次暗杀事件的。” 冈日道:“光军只是负责外围的警戒,在藏王外出时防止刺客的暗杀,对宫廷内部的阴谋和斗争他们却是无能为力,那高原之主松赞干布的死因至今还扑朔迷离,你不能说是光军没有尽到他们的职责。 事实上你们仔细查阅吐蕃史,真正在公共场合死于刺客刺杀的,只有藏王朗达玛,而其余意外死亡的藏王,都是死于原因不明的宫廷斗争。” 岳阳自言自语道:“如此说来,戈巴族和藏王之间,似乎不存在什么大的矛盾,那他们为什么要突然离开,并且带走了四方庙里的全部珍宝呢?” 冈日脸上露出悲愤的神情,叹息道:“不知道啊,这正是光军留下的最大谜团。 谁也想不到,号称吐蕃最强战力的光军,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他们一定是早就策划好了的,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他们要这样做,就没有人知道了。 我仅知道有传言说,是藏王灭佛灭得太过彻底,似乎连光军也无法容忍;另一种说法则是源自娘氏和韦氏两大家族的斗争,毕竟这两大家族的人都曾出任过光军的最高指挥官。 但是这些说法都缺乏证据,不足信,不足信啊……”说着,冈日露出深深的疲惫,眼神落寞。 冈日提供的信息让岳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,他正努力将倒悬空寺与光军的失踪联系起来,他隐约觉得所有独立的事件就像被打乱的拼图碎片,只要找到它们发生的前后顺序,就能组成一幅完整的拼图。 可是一番努力之后,终因线索不够而只能放弃,拼图中还缺少一些关键的碎片,他无奈地摇摇头。 这时候,冈日对卓木强巴道:“对了,还有一条线索或许对你们有所帮助。 强巴拉,还记得你第一次来,给我说的那个九狗一獒的故事吗? 就是挖个坑,将小獒崽都扔进去那个。” 卓木强巴点头,这是方新教授给他上第一堂课时讲述的内容,也是他小时候经常听到的故事,他也常将这个故事告诉他的朋友,但是那次…… 冈日继续道:“那次我嘲笑了你,还记得吧?” 卓木强巴当然没有忘记,那次向冈日说起这个故事时,冈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,好像在嘲笑卓木强巴班门弄斧,后来他问起冈日为什么发笑,冈日只是道:“没什么,很好的故事,很真实,我听过。” 但卓木强巴总感到冈日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出来。 这时,冈日才道:“因为当时,你只知其然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 现在,你应该知道那种九狗一獒的训练方法是怎么来的了吧?” 卓木强巴猛地一震,惊呼道:“光军!战獒!那是战獒的训练方法!” 这一刻他才明白,为什么那次冈日欲言又止,当时他根本就不知道光军是什么,恐怕就算冈日说出来,他也未必会相信,自己在那里夸夸其谈,在冈日眼中恐怕是井底之蛙,夏虫语冰。 第(3/3)页